冷风吹得人脸还是生疼的,小院里,栅栏边的枝条泛出点儿潮湿。我拉过一根,指尖轻触,感受着微弱的水润,那是新绿萌发前的准备。我知道,一支属于月季花的随想曲将又一次奏响。
儿时初识月季便惊叹于它的娇艳。花坛边散落的一丛一簇的红颤动着、燃烧着,在春日清晨灰暗的天幕下直逼入人眼眸,那花红的闪耀,红的令人心颤。多年后,家中小院栽满了各色品种的月季,我有幸与它们岁岁相见,得以聆听月季已花开为音、按节令划分的乐章。那是自然用生命写就的音乐。
惊蛰节气,地化了冻,北方的风仍然伶俐。春信就夹杂在这风里若有若无,月季蛰伏了一冬,立刻察觉到细弱的温润,苏醒了。开始吸收水分,一两周功夫,枯干的细枝有了些弹性,捏在手里颤巍巍的晃。她们要抢先生长,奏响自然写下的第壹个强音。植株很快活了过来,迅速抽条。阳光照上个一两周,紫红的芽儿便帽出了头。有养料助力当然好,得到滋润,花儿就长得饱满挺实,叶子油绿,提早凝出一串串或白或红或黄的骨朵儿;再当然,要是没人优待,它们也并不闹脾气,照样好好的生长。只不过叶子稀疏点。花苞个头小点,等时机一到立刻怒放,丝毫不会因皱缩的形貌感到胆怯。
时近立夏,不同品种的香水月季次递开放,用硬挺的枝、绿色的叶和各色的花演奏出生命的妖娆。每位乐手都是如此卖力:“安妮公主”提起它那粉嫩的裙踞,露出花瓣波浪形的白边,奏响高声部明亮的颤音;“绿萼”矗立在栅栏一角,撑开淡绿色蓓蕾,沉着的处理着圆润的终音区;“月光”开的低调,如奶油般白粉渐变的花瓣随风播散点儿甜丝丝的淡香,把中声部的旋律勾勒的更加饱满;“黑美人”身材Zui小,花瓣一片紧压一片,在日光下反着丝绒似的油润的光,硬朗的花型撑持住整个低音区的旋律,不至于让半红半白的“节日烟火”加入的装饰音显得太过出挑。每种月季各司其职,倚繁盛的生命合奏出Zui欢乐的乐章。
忽而天上飘过一片云,大自然的乐思由明媚一转而变为灰暗。雨来了,旋律骤然紧张。雨点砸着枝条,叶子们瑟瑟的响着;雨点打着花朵,月季随着水线剧烈的起伏,一上一下摇晃,此时栅栏上一片红翻翠偏。雨停了,几片花瓣禁不住雨水击耷拉下来,边缘与花萼仍连得牢固,小风吹过,月季们随风轻摆,甩落积存的水珠,若抖落一组轻快的琶音。没有一片花瓣掉落,地面的积水里只飘着几片草叶!在日光的照耀下,花们更加妩媚。
太阳挂在当空,白亮亮的。小院的土地吸饱了连日落下的雨水,塌出了浅洼。时令来到大暑,大花月季们暂停了演奏,栏杆上只剩一片浓绿。不经意的,几根枝条上冒出些骨朵。先是一两个,接着是三四个,形似蝴蝶的小花三个一对,五个一组,编织、连缀,奏出一串连音符,直至开成一面明亮的黄色花墙,用柠檬香味的咏叹调串起春与秋的时光。这个节令是独属于丰花月季的。
香水月季们又一次开了,在霜降节气后的清寒天里轰然怒放。旋律的在线让生命燃烧起来,由绚烂渐入辉煌,秋俨然变作了第二个春!
小雪,几场干冷风刮完,那些还零星开着的花朵失了往日的鲜亮,萎蔫下去,生的气息迅速离开了,自然的灵感似乎彻底枯竭。。一些枝条上多出了不少小球,取代了原本花的位置。球果任由风吹打,逐渐干瘪,由Zui初的金红转褐,慢慢失了溜圆的体态,直至仅剩下一层皱缩的外皮,状若剥壳的干桂圆,倔强的挂在枝头。一夜狂风,球果掉落。小院彻底沉寂下来。随想曲的Zui后乐章似乎完全终止了,可旋律并未真的结束,月季们只是在演奏一个休止符而已。其实新的乐思早已开始涌动,种子潜藏于枯草败叶下的泥土,凝神注释着春的指挥棒何时抬起,只待萌芽。好加倍抒发新生的欢乐。
这首随想曲的旋律是激越的,全赖演奏家们的诠释。月季花天生就特立独行,它没有盘区虬结的枝干,比不得老松横柯闭日、苍翠凌云;它没有潇潇绿叶,比不上青竹清丽俊拔、枝叶峥嵘;它没有红娇绿嫩,不能比荷花卷舒开合,花叶相映;它没有如烟柔条,更不懈与垂柳比妩媚。但月季骨子里天生有自信。试问花中有谁如它潇洒,能做到“四时荣谢色常同”?可见造物主定是有所偏爱,是“常遣春光住此中”了吧!其实,这潇洒全来自寒暑磨出的韧劲、风雨捶打出的淡然:正靠了刻下在骨子里的强韧,月季的美是自带大气的;它于壮健的体魄中蕴藏着蓬蓬勃勃的生机,宛如认真生活的女子,活的真朴、热烈,于平凡处见坚韧,绽出的嫣然浅笑才加倍动人。这美有力度,真正的风姿绰约当如此!
想的出神不由一松手,花枝弹回到原位。我将枝条复拢于掌心,指尖拨弄着这丝柔润。是的,时令即将开始又一轮循环,随想曲的第壹个乐章早已悄悄奏响。用不了多久,掌中的嫩枝定会生发、滋长,扩展成一片新生的绿,直至演绎出新的华彩。发芽的月季将与周围一切新生的生命一起,融汇成春天里Zui高妙的和声。它们用生命歌咏着,歌唱新生的欢乐,讴歌拼搏蕴藏的激情!文/张葆(北京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