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上班的路边有一块田地,初夏时看到绿浪翻天的田田大豆苗。到了夏末初秋,猛然一望,哪里有大豆的影子,满野淡粉的青葙花,无边无际,不知道的人以为田里种的是青葙呢。青葙放肆出尽了风头,占有了大豆的立足之地以及营养。而青葙不仅样子俊俏,叶好食,籽是出名药材,又是诗经里出来的野菜,人们对青葙的态度和善又包容。青葙任性撒野撒欢,随意在哪里繁衍生息,都不讨人厌。
相比之下,那些长在大豆田边沟渠、阡陌上的加拿大一支黄花,我总觉得它比青葙委屈遭冤。它没有长在田里与庄稼争肥抢地,确安了个“恶草”的罪名。它原以黄莺之名,观赏花卉的美衔请来中国,如今列进入侵植物名单,人类想尽一切办法“剿灭”它。
我为这植物的遭遇鸣不平。
繁殖力强,传播速度快,生长优势明显,生态适应性广阔,也是个错。
一味地怪这种植物,说什么“黄花过后寸草不生”,是十足的“生态杀手”。我们的人类靠着高级动物拥有的智商和权威,来认识上帝创造的自然万物,以有用无用来划分植物的好坏,真霸道。从不审视自己是否耐心地观察了解这种植物,或者人类无形中给它创造了生存机会和条件。
我居住的小区附近,有一块良田,几年前,油菜正灌浆时,农人们眼巴巴地看着正要收获的油菜,被推土机卷土掩埋。肥美沃田,到了嘴边的收成,瞬间毁于一旦。无理言说呀,响应城市化乡村的建设,是每个公民的职责所在。这儿要建设Zui为亲民又文明的步行街,是好事。
前几日,与先生散步到此地,原来热火朝天的施工重地,变成草莽乱生的荒野。加拿大一支黄花群立而舞,挺立于所有野草之上,细长的茎努力地举起浓黄的花穗。在深秋凉意的风中摇头晃脑,像抱着酒葫芦又拿着画笔,一边灌酒说胡话,一边用画笔乱涂乱抹的醉汉。多像不修边幅的画家,把深秋的荒野,涂抹地绚丽多姿,浓情蜜意。几台推土机锈迹斑斑,死寂沉沉地隐没在野草丛中,像深牢里绝望的罪犯,听天由命。
这么一大片的烈黄花海,着实让我兴奋。我缠着先生走进去拍照,先生看着野蛮绚丽的花,目光肃穆,摇头叹息,喃喃自语,国家真造孽,多好的一块沃野好田,弄什么步行街,现在成了拾不起来的烂摊子了,做这工程的头头坐牢了。
我从先生的言语中明白,加拿大一支黄花为啥能够在这片土地繁荣昌盛了。目前为止,我看见加拿大一支黄花只自觉地生长在庄稼地之外。有的庄稼地撂下来,无人播种庄稼,给了加拿大一支黄花霸占的机遇。分明是人投机倒把,虚荣浮躁,却要怪得植物心怀鬼胎,泛滥成灾。
原先,我并不知道加拿大一支黄花叫黄莺。我本来没有跟着风讨厌排斥此植物,听到黄莺名字后,越喜欢它了。多美的名字呀,有声有色,亲切又画感,像村庄里那个嫂子的名字,她从很远的云南远嫁到我们村,她模样俊落,说话声音好听,心灵手巧,却嫁错了人,常挨赌鬼丈夫打。村里人都说她鲜花插牛粪上了,有什么办法呢,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。
而加拿大一支黄花有时会遇见对的人对的地方。
那天在家门口的花店,看到卖花女子在插花,正在修剪一茎黄色花穗。星星点点的黄,如烟似雾,娴静柔美,又透着浪漫的野味,极好看。我左看右看,摸在手里看,怎么看都像加拿大一支黄花刚刚吐黄的花苞。卖花的女子说是黄莺,在插花中当配花寓意“幸福草”。我揪了一片叶子,揉碎,一股蒿香缓缓弥漫来。对,就是加拿大一支黄花。有一次我在野地,弄它的叶子闻过,就是这种蒿的清香,很好闻的。看着黄莺在插花中细碎隐约的明黄,我笑了,总算能有个给它平反的地方了,是在浪漫多情的花店。它从荒野的流浪儿,变成了有家的美丽淑女。
回去的路边,黄莺亭亭玉立,摇曳着穗穗泛黄的花苞,风情万种。我掐了几枝,轻轻地念着黄莺,黄莺,兴高采烈地抱回家。我并不当一回事,随便插在饮料瓶摆在窗口,没有注意美不美,似乎只是为了心疼它扣上恶草的罪名吧。
屋里头漂亮的花瓶中,鲜花枯萎了一茬又一茬。Zui先是非洲菊,花朵还是鲜艳的,花茎腐烂,臭烘烘的;接下来是马兰菊,落了到处都是细碎的花瓣,很不清洁感;然后是菊芋花,只三天,花瓣蔫了,死不死活不活;Zui后是石竹,花开的时间比较长,现在也谢了,样子极丑;窗口的黄莺呢,胜利地开满瓶青春的浓黄。这一束不经意的艳黄,泼辣、野味,把荒野的诗意秋色开在了我的窗口。
明日霜降了,人类憎恶的加拿大一支黄花,我喜欢叫的黄莺,还在盛开。它染黄了整个荒野,分不清是冬还是春。它就是这样泼皮,谁拿它有什么办法呀。咬牙切齿地恨它,不如心平气和地走进野草中,细心察看。好多娇小的花朵,安静地排列成丰盈壮观的花穗,黄灿灿,毛绒绒,看着,看着,不讨厌了,粗鲁的杂草绰约成美丽的花儿。
我们可以这样温柔地看待泛滥成灾的黄莺,同样可以温柔地对待身边的任何人。那么,我们收获的不是一束秋野的黄花了,而是怀揣整个俗世的爱。
文/雨中木槿